参军去
张均光
参军去!这是我们那个年代最诱人的渴望。百看不厌的国产战斗故事片《地雷战》、《地道战》、《小兵张嘎》、《董存瑞》、《英雄儿女》自小就给我们的心灵注入了狂热的激情。那是个崇拜军人,崇拜英雄的年代。高中毕业晚餐上,同学们第一次喝了酒,酒后余兴未了,男女同学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聚在操场上大谈理想。那晚晴空万里,月亮格外的圆,淡淡而清凉的银灰,倾泻在绿草茵茵的操场上,一种梦幻般的氛围弥漫四周,那是少男少女萌发遐想的温床。同学们互相探问今后有什么打算?其实在那个年代,城镇户口的大多去当知青;而我们农家子弟,不是当兵就是回乡耕田,别无选择,还能有什么打算?当问到我时,我脱口而出:当兵去!那时候有幸当兵的小伙简直就是凤毛麟角。女同学们都说我体质好,好强,活跃,夸我是块当兵的料。在读初中时,体育老师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我的体育不错,还参加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尤其是游泳、单、双杠,排球也过得去,只是个头矮,只能当二传。有一天上体育课,老师叫我示范单杠动作,我一边做动作,老师一边说,同学们看,这就是未来的解放军战士。毕业聚会上听到女同学的鼓励,我心里更是甜滋滋的,毕竟在那春心荡漾的年龄,得到女同胞的青睐是一件让人自豪的事。那时农村小伙当兵,不光解决了温饱问题,还能让全家无尚光荣,邻里左右都会另眼看待。门上贴着那副毛主席亲笔题写的“发扬革 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对联比金字牌匾还耀人眼目
一九七六年七月下旬,我作为生产大队武装民兵排长被抽调去参加合浦县劳武结合专业队,具体任务是修战备路,那是“备战备荒”背景下最荣耀的工作。在高山大岭里每天挖土放炮,全是强体力活。那时发育没几年,营养跟不上,身子骨嫩,可就是硬挺着不愿输给那些二三十岁的大哥哥们。白天累得半死,晚上睡在工地上,蚊叮虫咬,全然不觉辛苦,身上总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就是在那时,跟着大哥哥们学会了抽烟,到现在也改不了这老毛病,只是烟筒换了烟卷而已。工地在水库边,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竹山。我喜欢吹笛子,就砍了竹子自己制作笛子,把蜘蛛窝上面那一层薄薄的撕下来做笛膜。轮班休息时,我就先抽两筒烟(南方人爱抽水烟筒),然后就开始吹笛子。记得最爱吹的是电影《闪闪红星》里的几首曲,还有在工地上偷偷流传的几首所谓资产阶级歌曲:“哥哥天上一条龙呀,妹在地下花儿红,龙不翻身雨不下,雨不打花花不红……”、“阿哥阿妹情意长……”、“九九那个艳阳天……”,口渴了,肚子饿了,在笛声中荡然无存。
有一天突然全工地民兵集中,指挥部宣布了一个惊人消息:唐山发生大地震,死伤惨重。事后听传闻说死难好几十万,要从南方移民。我们都议论,要是移民就报名,起码能改变农民的身份。谁知不久真的就到唐山当了兵。就在震后到处都忙着防震,人心惶惶时,又传来了噩耗:一代伟人毛泽东主席逝世,这回可真乱了套,都担心中国要变天,资本主义要复辟,这是人们无法接受的。毛主席怎么会死呢?毛主席是长生不老的啊,我们不是经常高呼毛主席万岁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不信归不信,事实归事实,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明明白白播出了王洪文主持的悼念活动节目。我们在工地上参加了悼念领袖的活动。没几天就完成了工程任务交班回家。
也许由于在工地上表现突出,前来检查工作的公社武装部副部长说要推荐我参加兵检。可是在政审时,我却卡了壳。由于爷爷、伯伯和姑父都在国民党政府或军队里做过事,社会关系不过关。但我拿定主意非闯过这一关不可。那时父亲作为地委工作组成员到离老家三十多公里外的农村蹲点,我借了外公的自行车一口气骑去找到了父亲。他告诉我,家里的这些历史一直没个清楚的说法,,每到关键时刻总是有点麻烦。但他知道是清白的,叫我去找到几个知情者证明试试看。在妈妈的帮助下,我挨家挨户找到了他们,好心人给我做了证明,政审终于通过了。可是身体问题又出了麻烦,两大腿长满了癣,我买完了当地能买到的癣药水,还根据别人提供的偏方自制癣药,仍是久治不愈,也曾向当兵的舅舅索寄当时最好的药都毫无效果,急得我团团转。最终还是于让我找到了一名农村郎中也是我的远房亲戚,几个回合的土方子就给治好了。幸运的是体检时间推迟了一周,伤疤刚好全愈,顺利通过了兵检,天助我也!其实为了做到心里有底,我和邓权同学此前已跑到县城自费捡了一次,医生说只要我把腿癣治好,其他没问题。后来我和邓权双双如愿成了十六团的战友。这里套用蒲松龄一副自勉联,也许最能表达我当年激动的心情:“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当时我们大队八个小伙参检,上面给了三个入伍指标。结果体检后只有我一人合格,而大部分大队合格人数超标。我暗自想,这回我肯定能去了,心里偷偷地乐!啊,真伟大,这回不光能当兵,而且是空军!而且是北京空军!
等待通知的日子我心里比别人都踏实,在生产队干活更起劲了。一天早上,我正在田里忙活,生产队有人叫我马上回家,说带兵的解放军家访了。我来不及洗洗两腿泥巴,兴冲冲地跑回了家。来访的是刘副指导员(68年北京通县兵,当时是政治处干部股干事,后任干部股长)和刘(李?)排长(61年湖北兵,指挥连油机房技师)。拉了几句家常后,就问我对能否当兵有何思想准备?当时最时髦的一句话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一颗红心一种准备!两位首长愣了一下,反问我,要是你真的去不了呢?我很自信地回答:我一定要去,不让我去就爬车。首长笑了,拍了拍我肩膀:好样的,等通知吧!事后我妈吓出一身冷汗,怪我大大咧咧恐怕要砸锅。但我心中有数。
终于到了入伍的日子了,那是公元1977年元月4日.那天早上下了一场冬天少有的大雨,不过很快就停了。公社球场上三十一位新兵戴着大红花在等接兵的车,一个个露出了自豪的笑容,完全没有惜别亲人的悲伤。只有妈妈,两眼噙着泪花----毕竟是孩子第一次远行啊呀!“儿行千里母担忧”。每当想起那场面,母亲那份爱子之心依然历历在目!
我们在县城的集合点是合浦师范,元月五号,我们穿上了军装,天气很热,但首长要求我们连棉衣棉裤棉鞋都穿上,还戴上了绒帽。我不知道父母骑了三十多里的自行车来为我送行,他们在一百二十多号新兵中找了半天才找到我,说是穿了军装个个都一样。父亲到北方出过差,见识广,说到了北方很难洗一次澡,于是爸爸妈妈就在师范熟人家亲自烧水给我和我的好同学陈熙劲(他后来到了平安城连和军直,与我同年复员)洗了澡。一向严厉的父亲第一次让我体验了慈父的温暖!如今想起从小就惹父亲生气还深感愧疚!
六日早晨天刚蒙蒙亮,我们就乘上解放牌卡车向广西首府南宁开拔。父母早早就在上车的地方等着。母亲两眼湿润,就像送儿上战场一般;父亲叮嘱了我几句,突然向我伸出大手,妈妈的手也伸了过来。我呆了半天,因为我没见过这场面,然后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爸妈的手!我一下子感到自己突然长大了!从前老爸总爱揍我、训我;老妈也爱唠叨我。可是当我第一次握住父母的手,一种疼爱、信任和期待迅速传遍了我的全身!我强烈地意识到,我已经不再是孩子了,我是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了!
父母送我出行的那一幕,清晰地刻在了我的心底;然而我却没想到就此与合浦师范结下了不解之缘。复员后的一九八二年,我在这里参加全国高考,如愿考上了大学。一九八六年我毕业分配到钦州地区教育局工作,合浦师范是我们的直属学校,如今我好些同学都在那里执教,合浦师范离我现在工作的北海只有几十公里,常来常往,“缘分啊!”
到了南宁后,换了皮帽、大头鞋,元月七日坐上了闷罐车,一路闹了不少笑话,包括解手的尴尬和狼狈,罗永志战友在《那年参军到部队》一文中已有精彩的描绘,这里不再赘述。七天七夜后,我们终于到了唐山遵化大官屯,成了空六军雷达十六团的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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