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如愿当兵
原本当时写信给厂武装部要求参军时,自己尚在千里之外的东北抚顺。说心里话当时的想法就是有枣没枣打上三杆子,如果这封信能起作用更好,但倘若发信后石沉大海我也不会有太大的失望。毕竟我尚在外地实习,厂里有太多的理由对我的要求不予理睬了。况且那时候没有任何现代化通信手段,只能通过发信。而信件在邮寄和投递的路途中发生丢失也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状况。总之,当时自己对能否入伍当兵并没有志在必得的心理预期。
然而,就是这么一封只有两页纸的书信,却彻底改写了我一生的轨迹。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我申请入伍的决心书寄出不到一周的时间,厂武装部领导竟然给我拍了一个加急电报,电报的内容简练明确,只有五个字:“速回厂体检”。我当时猜想大概是我的决心打动了厂领导,或许是我的真诚感动了接兵的首长。后来回厂我才知道了实情,厂里收到我的信后,感觉很有号召力,于是将我的信当成了当时征兵动员的宣传材料,誊抄成了大字报贴在了我们厂宣传海报栏里,号召厂里的适龄青年以我为榜样,积极踊跃报名参军。
当时的社会环境跟现在完全不同,现在的年轻人托人烦窍也想当兵,那个时候听说我们厂里报名参军的人并不那么踊跃。你想啊,好容易熬着进了工厂,当上了技术工人,拿到了工资。如果好好学技术,多挣些钱,攒下点积蓄,过几年再找个对象成个家,基本上就可以过上让很多人羡慕的安稳小日子了。当了兵呢,要去山沟里吃苦不算,每个月仅能领到区区的几块钱的津贴费。几年下来的经济损失不说,也失去了在厂子里学习技术未来晋升的机会。
当时像我这样舍了工资,舍了刚到手的工作,舍了未来稳定的生活安排,特别是人尚在千里之外实习的过程中,写决心书要求回厂参军入伍的青年,在我们厂确实找不出第二个人。就这样,在抚顺这个雷锋的第二故乡,刚刚实习了不到个二月的我,居然在申请入伍的信件发出后,收到了厂里的电报,让我迅速赶回天津,参加入伍体检。
收到电报的那天,几位退伍军人的师傅们赶来祝贺,还有几位工友过来给我送来了小礼物。更让我感动的是,平日里基本和我不怎么说话的那位漂亮的校花也特意过来给我送了一个塑料皮的日记本。她红着脸说:“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个本子是我爸爸去杭州开会的时候发的纪念册,送给你做个纪念吧。”听她这么说,我心里热乎乎的。同时也感到了压力,这万一要是体检不合格,难不成这日记本还要还给她不成?
校花姓刘,我忘记名字了。是我们学校二班的学生,父亲是天津大学的机械系的一位教授,妈妈在天津市图书馆工作,当然这些都是我们一起上夜班的时候聊天时了解的信息。她在学校的时候一直都是好多男生心中追求的偶像,但这位刘小姐十分清高。似乎哪个男生都入不了她的法眼。由于我们并不在同一个班,所以在学校见面的机会并不是很多,更没有彼此讲过话,只有课间休息的时候,偶尔能在学校的院子里远远地看到那么一个相貌出众的女生。只是这次一起分到了天津石化,分到同一个车间,又一起来东北实习,还这么碰巧分到一个班组,才有了进一步了解这位“女神”的机会。然而平日里观察她似乎对我没有什么感觉,同在一起值班时,很少主动和我讲话。不过偶尔她会冲我笑笑,那是让人能记忆一辈子的笑容,瓜子脸,白白的皮肤,高挑的身材,忽闪无邪的大眼睛,又粗又长差不多齐腰的发辫,清纯但略带几丝伤感的眼神,总之,她就是那种让男人们看一眼都会生出几分疼爱的模样。
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上夜班吃夜宵的时候,她居然给了我半个不知从哪搞来的咸鸭蛋,这么漂亮的女孩用如此的简单行为对我主动示好,竟让我的心情灿烂了好多天。其实后来我才知道,那半个咸鸭蛋是我们另一个班组的复员兵师傅为了讨好她,悄悄放进她饭盒里的。她不愿意接受那个师傅的好意,这才便宜了我。知道了这个真实但残酷的事实以后,我自己当初那些美好的遐想和自作多情的感受自然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我想当时我如果不去部队当兵,也许我会紧紧地抓住和她在一起工作的宝贵机会,尝试着发展和他的感情。但随着厂武装部打来的这封电报,我知道这种机会彻底泡汤了。不过客观地讲,当时对这位漂亮的“校花”的所谓情感,充其量也就是我个人对她的单相思,或许她对我根本从未动过什么心思。无论如何,曾经一起上夜班,曾经一起踏风雪,曾经一起谈人生,这一切,都在我当时年轻的心里留下了美好的回忆。离开抚顺返回天津之前我把没吃完剩下的几斤大米留给了这位美丽的她。看到她没怎么推辞就接受了我的好意让我特别开心。
回来的火车上,心情一直难以平静,虽然还不知道回去后入伍前的上站体检是否能最终通过,但心里似乎有一种暗示,感觉自己已经和大哥、二哥一样,很快即将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想到这里,不知怎么,忽然感觉心跳的厉害,为了平复激动的心情,我点上了一支香烟,这是临走的前一天一个关系不错的师傅硬塞给我的。
其实我根本就不会抽烟,从来也没有认真学过。就是在东北实习上夜班的时候,那些退伍军人的工友们总在他们吸烟的时候顺手递给我一支。就这样一来二去,不好意思总接受别人白送烟抽的我也偶尔买上一包烟随身带着,时而也即兴给几位师傅们发上一圈。偶尔放在嘴边嘬一口,也仅仅是做做样子,然后就会将吸进去的烟完全吐出来。从未像那些师傅们一样感受过吞云吐雾带来的快感。由于不会抽烟,因此也不知道如何拿烟,结果不到二个月的时间,自己的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都被熏成了土黄色,乍看上去很像一个嗜烟如命的大烟鬼。临回天津的时候,我生怕妈妈看出来我在外边抽过烟,拼命地用肥皂搓那泛黄的手指,但还是留下了明显的吸烟人的痕迹。
烟在封闭的车厢里弥漫起来,我的思绪似乎也随着四散的烟雾也到处飘散着。昨天之前我还在冰天雪地的东北抚顺,冒着漫天大雪和工友们一起上夜班,眼下的我居然为了应征入伍,独自一人星夜乘车赶回天津,参加应征入伍体检。真要是若通过了体检和政审,我从此就是一名解放军战士了。未来会是什么兵种呢?未来的部队会去向何方?自己能适应军队的紧张生活么?部队的生活是否比上山下乡还要艰苦呢?香烟燃尽了,伴着有节奏的车轮声和无数未知的问题我进入了梦乡。睡梦中,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穿上绿军装神气的样子,看到了妈妈送我出发前的眼泪,看到了那位曾经和自己一起值夜班的女生向我招手…….。
回津后转天,我按照厂武装部的安排参加了当时天津市西郊区张家窝体检站的体检。除了眼睛有沙眼之外,身体各项健康指标都全部符合入伍的标准,我被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某部录取了!刚刚穿上军装的当天,我爸,这位曾经的老兵就给我上了一课,主要的意思就是嘱咐我到队伍里好好干,争取入党提干。父亲是1942年,14岁就参加八路的老兵,对部队有天大的感情,他自己在1944年抗日战争中受过伤,身上大概有10多处枪伤和炮弹片。抗日负伤下来以后,在地方养伤。后来46年内战爆发,又第二次参军,参加了解放石家庄的战役,再后来,由于伤痛复发,没法跟上部队行军速度,所以又退伍到了地方。虽然他自己早早地脱离了部队,但他骨子里却一直渴望着孩子们能从军入伍,好好出息,甚至渴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孩子可以从战士干到将军,替他完成几十年前的夙愿和梦想 。
当时我们这个千人的大厂,报名上站体检的大概有二十多人,但最终只有六个人经过体检和政审合格应征入伍。虽然过去差不多40年了,但今天回想起来,对同时入伍的那几位战友的形象和特征,多少还有些印象。老实巴交的王毅,大个子,大眼睛,黑脸堂,平日不爱说话,比较蔫儿;于建桥,高干子弟,白净的皮肤,高高的个子,衣着整洁,按今天的说法是个典型的帅哥,于给人的印象是比较清高和傲气;周德春,皮肤黝黑,近一米八的身高,待人热情,喜欢察言观色,善于和周边的所有人搞好关系;陈永明,来自我们厂的医务室,曾担任过工厂卫生所的护士,小个子,肤色多少有点像医生穿的白大褂的颜色,说起话来尖酸刻薄,据说他是个坏小子,每当在厂卫生室给年轻或漂亮点的女工打针的时候,总要拿着酒精棉在人家白白的屁股上多擦上几下,沾点小便宜;赵伟,小个子,眼睛不小,但看上去总有些睡不醒的状态,赵有些微微的驼背,油头粉面,经常是一脸坏笑。他入伍前曾是我们厂消防队的消防员,此人最大的乐趣是挖苦人或拿别人找乐;我自己呢,一米八的个子,身材因为贪吃,稍微有点胖,面相属于少年老成的那种,平日里不爱说话,性格内向,喜欢看书,做事特立独行,爱好文学,平日里爱写东西,有点类似现在的所谓文艺小青年吧。
刚批准入伍换上新军装的时候是没有领章帽徽的,但我当时实在是等不及了,第二天就急匆匆地将大哥的领章帽徽都戴上了。牛气哄哄的我,穿着军装到亲朋好友家中告别,甚至还拉上一个要好的发小去照相馆留下了当兵第一次穿上军装的纪念照。
就这样在1974年12月27日那天下午,父母把我送到了天津市西郊区征兵集中地,接下来就是点名分班,晚餐似乎是大米饭炖肉熬白菜,饱餐之后,晚上集中在一起看了场电影,转天早上吃过早饭,队伍就启程出发了。大家身着崭新的绿军装,乘坐帆布蓬的解放卡车,伴着高亢嘹亮的歌声,踏上了入伍的征程。一路颠簸之后,我们到达了北京大红门附近的北京军区空军通信团的驻地。一看到了北京,我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虽然这里没有王府井的繁华但这毕竟也是伟大祖国的首都啊,大家兴奋地议论着,围坐在一起吃了顿热乎乎的面条。
本以为我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没想到饭后带兵的首长又让我们登上大卡车,部队继续开拔。走着走着,我的心有点凉了,我们渐渐远离了城市。汽车开始爬坡,车子越爬越高,四周被大山包围着,我们乘坐的大卡车几乎行进在云雾之中。大家见这光景,面面相觑,几位叽叽喳喳不停唠叨着的新兵此时也悄悄地闭上了嘴。
也不知道这大卡车在盘山公路上穿行了多久,最终车子停了下来,下了车我们才知道,这才是我们部队所在地,北京门头沟区一个叫斋堂的村子附近,几排部队的营房几乎坐落在山坳里。
厂里来的几位战友都被分配到了同一个新兵班,正好构成了这个班一半,其余几位都是来自天津西郊区的农民子弟。我们入伍的单位是北空通信团训练营,这是一个专门为北空各部队培养通信技术人员的训练基地。通信营共设五个连队,其中四个连为报务连,为北空各机场和各级战斗部队培养无线电报务员;另外一个连为技工连,学习有线和无线通信技术,负责北空各部队有线和无线通信设备的维护和维修。技工连大概是因为技术含量高,知识层面要求难度大,所以这个连队的学员基本都来自天津市市区的兵源,有些来自工厂企业,也有些来自学校。这部分新兵文化底子厚,脑瓜聪明,接受新事物快,其中很多都是直接从学校招来的应届高中毕业生。
相比之下,学习报务就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了,虽然培训学习的过程中也有一定的淘汰率,但只要肯学、能吃苦,基本都能学出来。我所在12连的新兵大都来自天津市西郊区,其中许多人甚至都是纯粹的农民子弟。我们工厂来的这几位有点特殊,由于工厂坐落在西郊区,所以我们这些工人以及刚刚毕业分配到工厂的学生们,虽然家住市区,但由于工厂的属地关系,也作为西郊区的兵源统一被分配到了农村兵较多的无线报务连。我当时所在的新兵单位为北空通信团训练营12连三排七班。
来到训练营之后,紧张而又艰苦的新兵生活开始了,每天练队列,走齐步,拔正步,学射击,整内务,开班会,虽然生活工作安排的有点让人透不过气来,但大家都满怀热情,信心百倍地迎接着每天扑面而来的挑战,毕竟我们当时心中有梦,有家人的嘱托,有对自己未来前途的美好憧憬和向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