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啊，不能这样活（二）
魏燕燕
在我的记忆中，有这样一件事，给大家说说。
在我多年的妇产科工作中，我除了要完成每天的工作之外，还要负责一些社会工作，参加街道的学习开会，走访我所管辖的区域，以便掌握我区内的流动人口的情况，包括产后的，新生儿的预防接种等等.....
我们医院的后院有两栋楼,原是本单位的老干部住所,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些我该称叔叔阿姨的人多数都离世了,剩下的是他们儿孙,有的自己有房子就搬走了,有的临时住,有的长 期住,,我必须对这两栋的情况了解清楚,时不时地就要到那两栋楼里去转转.
90年代末的一个夏天,我下午不忙,拿起登记本绕道后楼,正好在半路上碰到了我们后院的居委会主任戴阿姨,她对我说,哎呀魏大夫你来啦,我正好要去找你哪,我说有事吗?她告诉我2号楼临时住进了一个产妇,产后二周，她的孩子没出院就死了,你赶紧给看看去吧,那女孩悲痛的不想活了,老想自杀呀!快去看看,帮我们劝劝她,我们劝她不起作用啊!
我心里一紧,我深知,如果这个产后的女孩在我范围内出了事,就是我们的责任,我必须去看看.戴阿姨领着我上了楼,敲开了门,我进去了,戴阿姨走了.
这套两居室是女孩的婆家,两位老人都去世了,她临时来这里坐月子.她自己原本住在市里,因房子太小而临时住这.进去后,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女孩一定是经受了很大的刺激,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精神恍惚,体力极差,说话有气无力,屋里乱七八遭的,厨房里是冷锅冷灶，锅碗瓢盆是铺天盖地,说句不好听的话,就像日本鬼子刚刚扫荡过的一样,本来就是老房子不装修,再不收拾简直就不像样了.
女孩微弱的对我说,大夫你好,坐吧,我随她进了客厅,对她说,你要是坐不住就回卧室躺下吧,我进去和你说,她说那也好.我先问了问她身体有何不适,因为没带血压计,所以没复查.我想明天我再来.
我想这女孩坐月子身边竟没有亲人陪伴,一问才知道她的父母外地的都年事已高,丈夫又出差了,没人照顾她,她就这末一天天凑合着过,等着丈夫回来,,我只看见了小厨房的地上有两个长了芽子的土豆.哎呀,这女孩太悲惨了!我扶她躺下,她还没和我说上几句话,就开始流泪了,
我对她说,咱先不哭行吗?我能帮到你,你尽管说吧.她边擦眼泪边讲起来.....
她自打怀孕后,一直在我们医院附近的一家区级医院进行产检,每月一次,都被告知正常,她和丈夫满心欢喜,到了足月临产时,自然也就住进了这家医院,后来因为胎儿的胎位不正无奈做了"刨宫取胎术",生了一男婴,当时我只看了孩子一眼,就再也没见过了,,我三天后由于乳房胀痛要求喂奶,想看看孩子,结果那的大夫说,小孩刚喂过,睡着别喂了,我就没多想,没承想一连几天都是这个理由,我心里想孩子,一再要求喂奶,结果到了第七天,拆完线要出院了,我等待她们把我孩子抱出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我就去办公室找她们,她们又叫我回病房等着,后来来了一个老一点的大夫说,我的孩子是因为"心脏畸形"而死了,我一下子就晕倒了.天哪!还有这样的事啊?女孩又说,我醒后又住了三天,她们就轰我出院,我让她们给个说法,她们说你孩子是先天性的"心脏畸形"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爱到哪告,就到哪去告去吧!我的眼泪一直往外涌,忍也忍不住了,,,,,.
我静静地听着,头脑里紧张的分析着原因,我深知,这就是医院的责任,如果真是胎儿心脏畸形,B超是一定能发现的，那么为什么到现在 才告诉病人?如果提早发现，可以劝病人
放弃这个孩子，尽早做引产，优生优育就是这个道理。但是我不能说，我不能再给她增加负担了，我就问她，你打算怎样处理这件事？这女孩说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到法院告她们去。我说，如果你说的是实情，是可以告她们的，但是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我不建议你多想，要好好把身体养好，然后找个律师，慢慢来，您看你现在，都不象个正常生活的人了，整天以泪洗面，也没人管你照顾你，这样下去怎么行啊？她说，反正我也不想活了，爱咋样就咋样吧！我紧接着说，你有这样的想法是非常错误的，你想想，你一个人的力量单薄，但你身边不是还有你的亲人，还有我们大夫吗？你死了谁帮你讨回公道啊？你那末年轻，往后的路还会很长，虽然现在孩子没了，但你四年之后会再有自己的孩子，咋就这么想不开呢？我和他聊天的同时，在那屋里转了转，发现阳台和小屋都已存在护栏，心里放松很多，我对她讲，要想开点，我问她是哪一年生的？她告诉我是1976年，好啊，话题来了，我就给她讲，我原来在空军，是空六军的，唐山知道吗，唐山地震你知道吗？她说好像听说过，于是我就给她讲起来唐山地震后的悲惨情景，20多万人被地震夺走了生命，？多少人妻离子散？多少人无家可归？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没有了老伴？多少人失去了孩子？又有多少人由健康人而因地震变成了残疾人？我们应该坚强振作起来，度过这痛苦的阶段.你这样低沉下去是会得“产后抑郁症”的，我想，必须尽快帮她把悲痛的情绪排解掉！
我给她讲，在人生的长河中，不可能都是一帆风顺的，生活也不是都那么美好的，不定有啥困难与灾难呢，关键是有个摆平事务的的能力，有战胜困难的坚强决心，你这点事不能有那种“轻生”的意念。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人生最大的悲痛莫过于亲人的离世，你的失子 之痛，也是切骨之痛啊！但是你现在的状况不是一个积极的生活的态度。她又说，我就是想和她们打官司啊！我又说，打官司我支持你，但是你一定要想好了啊，一定要有确凿的证据，但我不能不告诉你，打官司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定能打赢才好，如果打不赢不如不打，你是外行，人家是内行，外行和内行打官司往往是打不赢的，她们可以篡改病历，你们是拿不到病历的，她们如何改你是不知道的，这在医院来讲她们就很占优势，不是那末容易的，女孩问我，那我该咋办？我说，如果需要我从业务这个角度我可以帮到你，你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把材料备好。
通过此番谈话，姑娘的情绪似乎有些好转，我帮她烧了点热水擦了擦身子，并告诉她明天我会再来看她，我叫女兵小曹给她买了点牛奶，鸡蛋，挂面啥的，我和她说，你哭的都没有奶了，也不用吃回奶的药了，我给她讲，这四年一定要好好避孕，不能有人工流产，因为怕手术的刀口裂开，第二个孩子还要做刨腹产的，不能自己生的，第一个孩子是手术生的,那第二个就一定还要手术生,是怕原来的伤口经过子宫收缩裂开会造成子宫破裂大出血的，而且当第二个孩子生完后一定要把绝育做了，不能再刨了，这是必须的，记住了吗？再就是叮嘱你一定不要再去这个医院生！有事给我打电话，姑娘你不能这样活！,她说我讲的这些知识她都不懂.
第二天，我又去看她了，聊了会儿，她还不愿意让我离开，我嘱咐她不能再哭了，如果哭你孩子能活,我就陪你一起哭!你的眼睛哭坏了也不行，月子里产妇的心理都是非常脆弱的，委屈的很，动不动就掉泪，这是生理的原因,何况她的经历是这样的不幸。所以，医疗护理工作在临床上是何等的重要，一但出了事故，给病人及家属造成的是永久的伤害啊!我告诉居委会老戴阿姨多去看看她,帮她做点饭.
我有时间就去看看她,后来她的爱人出差回来了,还跑到我办公室去谢我.并送了我一条她自己钩的毛线三角围巾,至今仍保存.我有时能在院子里看到那女孩遛弯,后来她搬走了,回了自己的小家,不住这院儿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官司打没打也不知道,她不想麻烦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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