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病了 依然幸福
——病中杂忆(四)
龚伟力
在深圳6月23日住院,7 月5日出院,出院没有两天,7月7日病又犯了,肌酐又在升高,说明病并没有好,不得已又只好到医院去。
我说,还是去深圳南山医院吧。
妻子和女儿无论如何不同意,执意要我去广州南方医院。
我已经不能开车。
妻子不会开车。
女儿没有中国驾照。
车由我外甥开。
驱车一百多公里,我们来到了广州南方医院。
所有住院的手续,由女儿办理,还有女儿在广州的同学。
看着女儿为我住院,忙前忙后地奔波,不由得想起女儿小时候,我们带她去医院看病。
那时,我在部队,女儿还小,只要女儿一病,不管白天黑夜,妻子总是背着女儿去医院。一天,三岁的女儿病得昏昏沉沉,可是她趴在妈妈的背上说:妈妈,现在你背我,等我长大了,我来背你。
三岁女儿的这句话,让她妈妈感动得落泪。女儿的这句话,在她妈妈心里重复了不知多少遍,每一次,都是那么感动。母女之间的亲情,怎么解释都是多余的,只要这一句就足够了。
这真是:
孩子小的时候,父母带孩子看病;父母老的时候,孩子带父母看病。
广州南方医院的前身是第一军医大学的医院,这家医院很大。不仅整个医院很大,医院里面都像个小集市,商店、旅店、餐馆,什么都有。而且,医院的各个科都有独立的楼,比如消化楼。再如医院的骨科就分为关节骨科、创伤骨科等,分得很细。
我住在泌尿外科。
窗外,就是白云山。
早上,我端坐在窗前,看着眼前的白云山,白云山上空的白云,悠悠然,缓缓飘过。
忽然想起崔颢的《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首诗是著名的吊古怀乡之佳作。诗人登临古迹黄鹤楼,泛览眼前景物,即景而生情,诗兴大作,脱口而出,一泻千里。既自然宏丽,又饶有风骨。诗虽不协律,但音节浏亮而不拗口。真是信手而就,一气呵成,成为历代所推崇的珍品。传说李白登此楼,目睹此诗,大为折服,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可见有崔颢一诗,再作诗怕也是多余之作。使我本想借白云山发发诗兴也顿然打了退堂鼓。但也不管对仗韵律,拖着病体随即写下即兴诗一首《白云山》:
病急径直向南方,百里驱车一时还。
面对滔滔珠江水,背靠悠悠白云山。
好山好水好景色,病人病态步瞒珊。
病来山倒挺不住,病去抽丝忌用蛮。
崔颢的乡愁萦绕在心,而我则疾病缠身,心态也难平。好在看到妻女陪伴在我身边,感到些许欣慰。
在深圳住院时,同病室一个病友,四十多岁。他原本职业是司机,陪老板喝酒,舍命陪君子,酒是老板的,身体是自己的。喝酒伤肝肾,最后肾衰,住院做透析,可是自始至终没有见一个亲友来医院探视他。一人默默打针、服药、吃饭、睡觉。看得令人心疼,怕他寂寞,时不时和他聊几句天,但也不敢轻易去问,为何不见家人探视,怕触及人家的伤痛。
到广州住院时,同病室一个病友,癌症晚期,妻子和两个二十多岁双胞胎儿子,天天陪伴在身边,尽管生命弥留之际,也算是最后的安慰。倘若病到无人问津,无人关心,无人知晓,却是人生一种莫大的悲哀。
我虽然病了,妻女日日陪伴在我身边,甚感欣慰,倍觉幸福。
说来我们一家三口,团聚的时日并不多。
在部队时,妻子在南昌生女儿,我却在天津空军医院住院。
后来,女儿去上海读大学,我和妻子却下海去深圳。
不久,我又上北京去做非洲贸易。一家三口,分别在北京、上海、深圳。朋友开玩笑,三口之家,三角鼎力。北京、上海、深圳分别是:政治中心,经济基础,改革窗口,全给你一家占了!玩笑归玩笑,可女儿放假,犯了难:是去北京看爸爸,还是到深圳看妈妈,抑或回南昌看奶奶、姥姥?记得那一年1993年,第一年放暑假,女儿先是到了南昌,后我又让她到了北京,一个暑假掰成两半过。可是,又冷落了妈妈。作为补偿,女儿只好第二年到深圳过暑假。
女儿大学毕业,想在上海留校,怎么办?我左思右想,左说服,右动员,想让女儿到深圳工作。不能压服,只能说服。我查数据,列理由,说明深圳比上海好:
一、深圳清静,上海人多,深圳人少,城市年轻;
二、深圳科技领先,上海是传统工业,深圳发展电子科技;
三、深圳待遇高,连续十年人均工资全国第一。
好不容易说服女儿回到深圳,可是好景不长,女儿考到托福要去美国读研究生,怎么办?能阻拦吗?只有放行。
女儿去了美国,还不仅如此,妻子又被派驻香港,我成了留守部队,坚守深圳。我们这个三口之家,成了一家两国三地:美国、香港、深圳。
好在,女儿拿到绿卡,回国方便了。近几年,年年回国过春节。
今年2月女儿回国过了春节。6月8日女儿又回国了,和二十年没见面的中学同学在深圳聚会。可惜时间短,只有短短几天,还要和同学聚会,6月18日女儿就回美国了。6月28日,女儿又飞回国内,到了深圳,回到我身边,原因是爸爸生病,再远也要回来。
所以,我们这一家三口,团聚的时候并不多,尽管我病了,依然觉得很幸福。
有妻女陪伴在身边,一种幸福感自心中升腾而起,弥漫着整个身体,溶解在血液之中,甚至浸透在骨髓里。女儿在医院附近的宾馆租了个房间,这样她们可以轮换休息一下。白天女儿在医院陪伴我,妻子回宾馆休息;晚上,妻子在医院陪伴我,女儿回宾馆休息。
女儿自6月28日回来,一直到我7月19日做完手术,7月23日出院,她7月23日才乘飞机回美国,整整二十多天,日日陪伴在我身边。
尽管病了,依然幸福。
2012年9月8日深圳南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