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首离别的诗
黄新原
前几天看到叶效勇战友那篇《情归双庙》,感动而触动。我和他有相似的经历,当兵之前,也当过知青。
从1968年到1969年,父亲往部队送走了不下七八个院里的孩子,却偏偏不让我走,那是他听了妈妈的话:“这孩子这病,当兵非死在部队不可。”我当时的躁动,今天想起来,还觉得可怕,根本一分钟在家都呆不住,天天跟父母吵架,拿他们当敌人——你们不让我当兵可以,反正我不能在家吃闲饭!
终于,有消息了,可以去生产建设兵团。妈妈实在让我闹得扛不住了,加之幻想也许云南气候温暖,哮喘病会好些。于是我去了云南生产建设兵团,西双版纳。
我至今还保留着当年的乘车证。那是一张比IC卡稍大的桔红色纸片,上端印着“最高批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下面印着第6车厢44号。再下面是“1969年10月22日”。同时我还保留着一片红色的塑料胸章,大小和“志愿军”的胸章差不多。上方是“屯垦戍边”四个大字;下面是“首都赴滇知识青年,1969。”这个胸章当时规定要别在上衣上。
车站就像电视剧《血色浪漫》中钟跃民走时一样,人头攒动,喇叭里歌声震耳。我那时青涩得对家、对北京没有丝毫留恋。因为没有随身带的大行李,就疾步登上火车,找准了窗户,伸头看着车下的妈妈和弟弟。他们默默的,没有笑容,没有话。
车厢里《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响起,车启动了,一个窗户忽然有好几个人探出身去,我最后看到的是妈妈的凝视和弟弟擦眼泪的样子。
说到送别,我想到了当时知青中流行的一首诗。那是最真实最典型地描写当时送别情景的诗。当然我们走的时候没有读到过它,但后来传抄读到后,整屋子人都在落泪,有人甚至痛哭失声。经过异乡的风雨生活,对离别的感觉已经大不一样,读这首诗,让我们补上了离家时没有流下的泪水。这首诗已经被人遗忘多年,我也是偶然看到了诗的名字,就在那一瞬间,我像被电击了一样,想起了它,它的名字叫《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我查到了它——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手的海洋翻动;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声雄伟的汽笛长鸣。
北京车站高大的建筑,
突然一阵剧烈的抖动。
我双眼吃惊地望着窗外,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
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
这时,我的心变成了一只风筝,
风筝的线绳就在妈妈手中。
线绳绷得太紧了,就要扯断了,
我不得不把头探出车厢的窗棂。
直到这时,直到这时候,
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阵阵告别的声浪,
就要卷走车站;
北京在我的脚下,
已经缓缓地移动。
我再次向北京挥动手臂,
想一把抓住她的衣领,
然后对她大声地叫喊:
永远记着我,妈妈啊,北京!
终于抓住了什么东西,
管他是谁的手,不能松,
因为这是我的北京,
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