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4日。冬日的上午。

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手机。我刚说了声你好，他自报家门：我是朱月奎呀。

朱月奎是我本乡本土的战友。当兵之初，我俩睡一个通铺。有一次，他和他们机组的人飞行结束后与往常一样，坐卡车从机场返回营区。没想到由于他的胳膊肘半露在车栏外，竟被交车而过的场务连的消防车挂了一下，造成胳膊骨折。由评残而提前退伍后，他被安排进了一家化纤厂。九十年代末，这家厂倒闭。经营意识极强的他，自己开了一家公司，专门经营化纤设备的配件。几年后，又开了一家咖啡厅。他的多种经营很是红火。为生意，他也时常穿梭于酒店。在那些地方，几年中偶尔碰到过一二次。所以，对他来的电话我感到有些突然。

朱月奎即刻又说：“谈明兴没得了。”

啥？！我着实惊了一下。“没得了”是桐乡方言，就是说什么物品没有了。把一个人的名字带上就是说这个人离世了。

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我在上半年还见过他呢！

至今还清晰记得，认识谈明兴与朱月奎都是在1979年12月5日。那天，我们在崇福镇领了新的皱巴巴的军装、被褥等。面对一大堆物品，人武部的人儿嘱咐我们自己找地方整理。曾与我同年级的同学何忠说，总不能在大街上整理吧。我家在大街的后面，还是上我家吧。等相互帮衬着整理完物品，可能感到已成了战友并要去同一个部队了，大家互相介绍了各自的姓名。还说12月7号见。

1979年的12月7日，已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对朱月奎和谈明兴的印象也由此而加深。当天上午，我们几个人胸佩“光荣参军”的红花，被人敲锣打鼓的欢送到崇福汽车站，准备到桐乡党校集中赴部队。排队上车时，原本顺利上车的一溜人忽然停在车门口不动了。翘首前望，见一个漂亮的姑娘牵着朱月奎的手，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致使朱月奎站在那儿动不了身。那时，我以为朱月奎胆大，没料想，谈明兴却是暗渡陈仓。到桐乡党校报到时，我发现好几个同学站在院子里，穿着与我相同的服装，估计他们也去当兵了。我扔下背包就跑出去找他们。待我回到临时宿舍，发现谈明兴和一个长相秀气的姑娘坐在床沿上聊天，两人都显羞涩。每当想起当年这样的情景，只要与他们提起，他们总会有一副美滋美润的表情。只是谈明兴没有与那位姑娘走到一起。

新兵连的人员编排，通常以地域来划分。谈明兴、朱月奎，我和另外几个人编在一个班。由此组成的老乡加战友的关系，使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亲密无间。后来，虽然一个在72团，一个在独立大队，还有一个在师直，但彼此来往较多。直至退伍并各自有了自己新的工作圈、生活圈，交往的密度不再那么高。而对于彼此的关注可能从未间断过。

谈明兴退伍后，进了一家地方国有企业。当初这家企业是桐乡最好的国有企业之一。其生产的“夏天乐”电扇闻名多时，职工的福利也算上乘。有许多人把能进这家企业工作看成是一种荣耀。谁能想到的是在世纪之交的那些年头，裁员、转制接二连三地覆盖到这家企业。在企业未裁员而又不景气的时候，谈明兴为补贴家用，在未裁员前的下班时间，早已干起了踩三轮车的营生，而裁员后，踩三轮车成了他的主业。后来，踩三轮车生意不好做了，老实巴交的他，又买了辆摩托车载人拉生意。直到知道自己患上白血病。

如今，当我们几个当年的战友凝视着卧放在棺具的谈明兴遗体，禁不住潸然泪下。

多灾多难的战友啊，你以你的坚强和自尊，以自己的生活方式走完了人生。然而，毕竟生活得太艰难了。可以想象，在风雨交加的白天，在酷暑难熬的夏天，在北风呼嚎的寒夜，当你踩三轮车或骑着摩托车，都需要咬紧何等的牙关啊！

然而，当你得了白血病，也没有告诉你曾经的战友。我们知道，你怕麻烦你的战友。直到今年6月份，朱月奎知道你得了疑难的白血病，问起你，你说换过骨髓后已经好了。至今才知道你根本没换骨髓！你怎么能这样呀？因为是战友，我们成了一生一世的兄弟。要是你说出了实情，我们总会想些办法，总会尽到战友的责任和义务。

此时，你的老母亲却说，我晓得你们是明兴最好的朋友。

有一位战友在旁对你母亲轻轻地说，我们是战友呀！

是啊，战友，一个不一样的称呼，一种区别于朋友的情谊。

    当有的战友很长时间没有音讯，我们挂念过他们身体是否健康？生活是否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