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回忆之三
对亡者的尊重工程
军部由于地处唐山大地震震源中心的边缘,因此伤亡极其惨重,一切指挥、通讯、建筑设施全部损毁,失去一切活动功能。如何把活着的人组织起来,进行抢救,恢复与上与下的联络…,其任务之艰巨复杂是不言自明的,所幸的是军部首长伤亡很小,除司令部刘付参谋长受伤,以及后勤部一名副部长死亡外,其他主要领导均安好。他们如何指挥领导当时的救灾工作我无能详述。但有一点我感到做得是非常地道的,并应该载入这次地震的史册之中。即对亡者的妥善处置。
大地震之后,当时尸体遍野,又逢盛夏,雨淋日晒,尸体很快就发出了异味,如不及时处理,极易传染瘟疫,当时的救援部队,一开始是根据上面指示,采取就地挖坑埋尸,但因为是市中心,这种办法不行,后就采取到郊区挖大坑埋尸,因此根本没有分户立碑。而我们军部是专门组织一批同志负责收尸工作,并且对每个尸体进行辩认,逐个记册,实在没有人知道其名字的,也记录下其特征,或男或女,头发长短,衣服何种颜色…。然后运到唐山机场,在跑道的尽头找到一块场地,挖了近四百个棺材型的深坑,每人—坑的埋葬,并在每个坟头插上木条,上面写明名字,这为以后善后处理创选了条件。
随着冬天到来和唐山火车开通之际,恐怕阵亡者的家属将陆续要到唐山来,那时条件简陋,吃和住在接待上均有很多困难,为此军领导研究决定,将阵亡者尸体重新挖出来,烧成骨灰装匣,然后派人送达各家属。此决定之后,即要组成实施班子,指定由我负责,有司令部和后勤部人员组成,其中有一名后勤部科长,其有亲人死亡的,直接参加控尸,恐在精神上难以承受,因此向我提出,我觉得也是,就决定他不去现场,只在机关里,帮着联系解决需要的物资供应。军领导给我—个连的兵力,作为挖尸的劳动力,我初步向军领导提出二个要求:一是挖尸很辛苦,且是倒胃口的事,伙食费要提高;二是挖尸的兵不是唐山地震的亲历者,感情上缺乏承受力,因此挖尸时不准家属到场,家属到场哭哭泣泣,战士们就会挖不下去。这二条领导全部同意,伙食费约高于平时的二倍。在开始挖的时候,唐山地土冻层己在五十公分以上,由于没有经验,弟一天竟没有一个破挖出的,弟二天我们先集中几个精干的人,摸索方法,采用钢钎和大锤,围着尸体的棺材型(实际没有棺材),打开冻块,再用钢棒将冻块整个的撬上来,立显尸体,总算成功了。—个组,开始时一天挖不了一个坑,渐渐—天可以挖一个、二个…了。开始几天,战士们看到尸体产生了心理障碍,而且不少还是刚入伍的新兵,因此虽然伙食很好,但吃不下,晚上觉睡不着,这种情况不到一个星期之后就完全消失了。挖出来的尸体,确是姿势各异,有的还很恐怖,如有一位是头被砸扁而死,脸不成形,惨不忍睹。有的竟与生前特色—样,如气象处付处长,是刚从北京调来不久,我们很熟,他平常好将舌头一吐,二手一摊,以表态他所示的,你看怎么办?这次挖出他的尸体时,竟然也是舌头一吐在外的形态。我们规定挖出的尸体,凡见到贵重物品—律要拿下来,以当作遗物转送家属(当时所谓贵重物品也就是手表、钢笔之类,其它金银手饰是没有的),有卫生所的一名女同志,被挖出时,手上带有一块手表,当用长钩去钩时,其手擘竟整个的拉下来了,然后只得用手去将其表退下来。有一家是老保姆抱着二个孩子一起死的,埋时也同在一块,经征求家长意见,送火葬时也仍在一块不变。
虽时临冬天,但尸体一露出来,还是有一股难闻的腐尸味,我们先用药水对每一具尸体进行喷洒,然后再协力—起用长钩钩上来,地面上放—块很大的整块塑料布(大约是2乘2平方米),将尸体放置其上,即包裹起来,用绳子捆绑好…将其放到车上送火葬场。火葬场也是重建的,当时该火葬场只有一个大的园形电炉,一次约可焚六到八具尸体。那时人际关系不像现在复杂,我专门去火葬场找到他们头,讲了我们的要求,并请他们吃了一顿便饭,他们表示完全支持我们,保证随送随烧,因此这一节很顺利。骨灰盒我们挑的是中挡货,经领导同意后去实的,总数在四百来只。
当时还有北京灯光研究所的十二位同志,他们是白天在机场工作,晚上住在军部招待所,在七、二八地震时全部遇难,在送往机场埋他们时,由于没有他们自己人的指认,大家只知道他们是北京来的,但每个人的名字不知道,但埋的工作人员还是有心的,虽然不知 被埋人的名字,但将其特征记录下来了,如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高是矮,长头发还是短头发…,当后期我们要挖到这十二位同志时,决定通知北京其单位,以便他们决定对尸体如何处理,通知时我们一再强调不要让家属来,可是当他们到了我们现场时,是开的二辆大巴士车,载有十二具簿皮棺材,以及他们十二人的家属,当时我向带队的发了火,带队的一再表示歉意,说他们的压力太大了,家属哭闹得太厉害了,我说,我们亲临地震,也都有家属亲人阵亡,眼泪己经哭光了,但均坚持不到现场,就你们北京来的人破例。经过一再商量,我规定在我们挖时,家属一律不得进场,挖出来之后,分别请家属辩认。结果挖出来之后,大部分人均对上了号,有的家属说不对,请他们互换—下就都对了。只有一具,是其弟来认的,说父母年老身体不好派他来的,让他认的一具,他说不是他哥,经他们领队一再要求,让我们再挖一个没有明确对象的坑(因为凡我们军部的人和家属埋时均有标记,没有标记的究竟是什么人根本无法知道,而且数量还不少),结果挖出来之后,他还是说不是,说穿的内裤颜色不一样,其实这一具男尸,模子和年令还是差不多的,其单位同志也讲不清究竟是不是,我们大家做其工作:主要是为了告慰父母,就认一个,他傻呼呼的就是不愿,让我们再挖,我们坚决不挖了,因此十二个同志有十一家我到尸首带回北京处理。也有比较灵活的,如某处长三个小孩全部遇难,其中有一个没有找到尸体,但他告诉我,老岳母就要来唐山了,请我也帮助搞一个骨灰盒,就从其他二个小孩的骨灰中抓一点算了,我即此照办,无非还是对老人一点安慰罢了。
我们规定挖尸时,不得有家属在场,这一点在机关执行得很好,没有一个人违反的,惟有训练处一参谋的老婆做不到,她住在北京,是无意中来唐山上坟时,听到在起尸,她知道那个位置,因此她要求跟我们汽车—起到机场,我们没有同意,想不到她每天步行到机场,远远的看着那个位置,而我们考虑她在场,就是先不挖,这样拖了二天,再不挖也不行了,怎么劝也劝不动,我们的坚持也有过动摇,但那时不是太讲人情味,怕引起连锁反应,没有敢软下来,最后就同她商量,在战士挖时,她可以在稍远处看着,但不要哭,以免影响战士情绪,她同意了,并拿了一套男的军服、帽子和鞋,在我们将尸体抬上塑料布时,就将衣服盖在身上,帽子放在头边,鞋放在脚边,她的悲伤可想而知,但很理智,不大哭大闹,最后在包裹前,让她走近些,最后一次的看了她的丈夫,私下我们有人开玩笑说,谁要有这样忠心的老婆死也无怨了。由于这项工作我们在交通全面恢复时顺利的完成了,因此在大量家属来唐山时,军部就将全部骨灰盒放在礼堂临建的灵堂上,开了一个十来分钟的追悼会。之后军部再组织人将骨灰盒送到全国各地每个同志的家中,包括一些个人遗物,这项工作我未再参与,但这项工作不难做,因为经军委同意,凡部队同志在地震中遇难阵亡的全部批准为烈士,这样留下的孤儿寡母在生活上就有了基本的保证。
这项任务的宪成,不少人说是积阴德的事,当时我们工作班子的这些同志都是非常努力认真的,具体人有印象,但名字己记不得了,后勤部宋维高助理的名字我还记得,他是我们成员之一,负责卫生消毒工作,做得非常出色。最辛苦的是那些直接挖尸的战士,我们应该向他们致敬!再有特别要强调的是,那些最先负责收尸埋葬的同志,他们的弟一步工作做得非常细仔,为善后的顺利创造了条件。
希望参加过上述工作的战友,能够作出更生动的回忆。(以后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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