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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祭：父亲
作者: 张远志
我的祖上是从陕西省府谷县走西口到了内蒙古河套地区安北县（现乌拉特前旗前身）杨维村，1918年8月27日父亲出生在这里，祖父给父亲起名张玉宝，小名三恒。当时的国家及社会，底层人民的生活犹如炼狱，听父亲说过从他记事起就一直跟着大人在地里干农活，更没有上过学，到了十几岁就已经是地里的一把好手了。就在父亲二十岁那年也就是1938年国民党在安北县招兵，招兵三天报名人数寥寥无几，从第四天起就开始抓壮丁，就这样父亲成为了一名国军士兵。
父亲入伍后属于国民党35军，当时傅作义将军是35军司令长官（长官部设于五原）兼绥远省（现内蒙古自治区）政府长官。1939年12月父亲所在的35军为了牵制日军兵力南下，与住包头日军展开拉锯战，日军为了尽快脱身从山西大同各地调集重兵反扑，经过历时半月的激烈战争，我军歼灭日军两个团及援敌400余人，毁敌坦克4辆，汽车60余辆，35军牵制任务完成后撤回河套防区。听父亲讲，这是他入伍以来参加的第一场战斗，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看到身边的战友一个一个牺牲，也看到了日军成堆的尸体。父亲笑着说，由于是第一次打仗，没有经验再加上紧张，也不知道有没有打死敌人，反正子弹是打光了。父亲从这场战争中学会了打仗，也通过这场战争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军人。
1940年春，日军狂言“膺惩傅作义”，从平绥、同蒲沿线抽调三万余人，汽车千余辆，向绥西河套地区疯狂进犯。2月3日，侵占五原。35军趁敌主力东撤后，于3月20日夜对盘踞五原之敌发起猛攻，血战两昼夜，收复五原。此战役击毙日军中将、少佐各一名，歼灭日军300余人，俘虏日军50余人，歼灭伪军两个师。血战中，35军也遭到重大牺牲，父亲所在的连队剩下不到10人。至此，连续150余天的奇袭包头、会战绥西、收复五原三大战役，以五原大捷告终。听父亲讲，战争非常惨烈，牺牲了很多战友，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在一瞬间就没有了。父亲还说过，他们每天行军数百里，有时在吃饭时赶上紧急行动，就把小米饭（或高粱米饭）倒在钢盔里就跑就抓着吃。
1945年8月14日，日本天皇颁诏无条件投降，中国人民取得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蒋介石为独吞人民胜利果实，下令国民党军队加紧作战，积极推进，抢占战略要地，并进而发动内战。傅作义将军虽然在抗战时期就与中国共产党和八路军有过良好的合作关系，但他作为国民党的一名将军，还是被蒋介石推上了人民内战的战车。
1946年6月蒋介石发动全面内战，35军被编入第12战区，第12战区同其他战区11个整编师共7万人，从东西两面沿平绥向张家口进攻，以图将活动于该地区的解放军围歼。解放军在组织张家口保卫战中，由于判断失误，将主力置于平绥线东段，国民党军得以乘隙袭占张北，直逼张家口。此后，解放军遵照党中央“让开大路，占领两厢”的指示，主动弃城而走。10月11日，国民党军占取张家口。从这时起父亲作为一名国军军人也不得不和解放军作战。
1947年，国民党成立华北“剿匪”总司令部，傅作义将军任总司令。这时解放军已由战略防御转为战略反攻，傅作义将军对国民党也开始产生了忧虑，但想到自己的实际情况，还是接受新职，将总部移往北平，统一指挥晋、察、冀、热、绥五省军事，成为拥有60余万兵力的五大军事集团之一。
1948年1月中旬，35军在与解放军作战时，被解放军歼灭7000余人，新32师师长被击毙，军长在高碑店自杀，35军是傅作义将军多年经营的嫡系部队，惨败消息传来，傅作义将军开始思索，抗日战场上战绩赫赫的35军，何以在内战战场上损兵折将，连遭败绩。抗日时期全力支援的老百姓，如今何以冷若冰霜，唯恐避之不及。素以勇敢善战的35军，如今何以士气低落，充满厌战、避战。他发布多条政策，想挽回局面，但是根本挽救不了国民党的军事颓势。
1949年1月在中国共产党的积极争取和各方面的推动下，傅作义将军终于下定决心，排除各种阻力，克复重重障碍，于22日在古都北平率部和平起义。35军和其他部队共计25万官兵按协议陆续撤出北平市区，准备接受解放军改编，就这样父亲也成为起义部队的一员。此举不仅保全了北平这座历史名城，还使数百万北平人民免遭战火涂炭。
全国解放后，父亲所在的部队被编制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66军197师589连（住守廊坊），从那时起父亲才真正接触共产党，也成为了一名共产党员，也是从那时起才开始学文化。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写的一手好字，而且他看得懂蒙文（我们家是汉族），在我十几岁时，有一次我看到父亲在看一本蒙文版书，我好奇的问他，爸，你能看懂蒙文，父亲说，嗯，我问，你怎么懂蒙文，父亲说，在部队学的，我问，这是一本什么书，父亲说，红楼梦。本来我就非常崇拜我的父亲，从那天起让我感觉到父亲是那么的高大，那么有学问，那么了不起，让我更加崇拜我的父亲了。
1950年10月中国人民志愿军应朝鲜请求赴朝参战， 父亲所在的部队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与以美国为首的联军作战。父亲入朝后一个多月的一天，时任中国人民志愿军第66军197师589连侦察排副排长的父亲，在执行侦察任务时被美军炮弹击中，两处受伤，最严重一处是右手掌心被炮弹皮击穿，后经过缝合无大碍，但是手掌心缺少了几块骨头，终身不能伸直手指与握紧拳头。也就是在这次战斗中父亲所在的侦察排包括父亲在内仅幸存三人，其他战友全部牺牲。父亲虽然入朝仅仅一个多月，但是参加了十几场大大小小的战斗。父亲对我们说过，他是幸运的，有好多战友牺牲在了朝鲜，每当提起朝鲜战争老人家眼眶里总是饱含泪水哽咽的说不下去。父亲受伤后被安排回国治疗，我庆幸父亲没有再继续留在朝鲜作战，不然后果不敢想象。
父亲痊愈后在1952年6月转业，就此结束了14年的军旅生涯。回到内蒙古后被安排在呼和浩特市光荣院（残疾军人疗养院）任院长。由于父亲耿直的性格看不惯时任光荣院书记的一些做法，两人发生很大矛盾，加之当时光荣院粮食配给不足，人员吃不饱饭。父亲请求调回河套地区，经领导批准，1953年父亲调到安北县信用社任主任，也就在这一年35岁的父亲和母亲结婚了。后来由于工作需要父亲又被调到安北县席包厂（乌拉特前旗造纸厂前身）任厂长。
再后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由于父亲当时是席包厂厂长，有些小人渴望这个职位，就煽动群众和红卫兵，说父亲当过国民党兵，就这样父亲被不明真相的群众和红卫兵拉出去批斗。我记得当时我们家住的是席包厂后面的家属房，大字报贴满了阳面整面墙，就连窗户上也贴的满满的。父亲在文革中遭受的非人道待遇，给他留下了严重的阴影，发誓今生不再当官。
1969年5月一八O电厂（乌拉山发电厂）开工建设，急需各方面人才，父亲在战友的劝说下调到电厂，当时厂领导考虑到父亲是科级干部，准备让他任总务科科长，当领导找他谈话时，父亲一口谢绝，父亲对领导说他只想当一名工人，领导问他那你想干什么？父亲说，我别的也不会，我去炊事班做饭吧，领导说，那你就去炊事班当班长吧，就这样，父亲在炊事班一直干到退休。
父亲调到一八O电厂只是一个人去的，母亲和我们兄妹四人都是农村户口，所以还在新安镇务农（新安镇距一八O电厂大约25公里）。我小时候放假经常去厂里看望父亲，记得当时粗粮多细粮少，就连炊事班都很难吃一顿细粮，有一次父亲开库房取东西，一个服务员（女兵团战士）递给我一个饭盒，和我说，快去库房挖一饭盒大米，我问她，干什么，她说，一会蒸发糕（玉米面的）时咱们蒸的吃，我拿着饭盒就去库房挖了一饭盒大米，父亲看见没有说话，米饭蒸了两大饭盒，饭熟后服务员给父亲拨米饭，父亲没有吃，我看到父亲不太高兴，我和其他工作人员默默地吃米饭，父亲一个人吃发糕。父亲对工作人员管理很严，她们和我说，她们很怕这个老张头。下班回到宿舍父亲狠狠地批评我一顿。
1977年在父亲的努力下，我们全家转成了非农业户口，全家搬到了乌拉山发电厂和父亲团聚，从此我们的命运也得到了改变，后来我们兄妹四人相继都进入乌拉山发电厂工作。
还有一件事我记的特别清楚，就是有一年10月份厂里发工资的当天，父亲回家非常高兴，他让我妈猜这个月他发了多少钱，母亲看到父亲高兴的样子说，不知道，父亲说这个月加上加班费和烤火费发了快两百了，晚饭时父亲让母亲给他烫了一壶酒。父亲很节俭，在我的记忆中他只有一身蓝色的中山装，也是穿了很多年，就这身衣服也是平常不舍得穿的，平时一直是一身工作服。在那个年代工资又不高，父亲能够给我们兄妹四人每人存下一块手表，现在想想他是一个多么伟大的父亲。
1979年的一天父亲感觉到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是肺癌晚期，病魔很快侵蚀了内脏，父亲痛不欲生，后来靠注射杜冷丁才能减轻痛苦，1980年4月11日父亲与世长辞，享年63岁。
父亲的一生是坎坷、曲折、险峻的一生，也是幸运、幸福的一生。今年是父亲诞辰100周年，仅以此文缅怀我伟大的父亲，您的儿孙愿您和母亲在天堂一切安好！！！
2018年4月5日 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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