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 续(小小说)
黄新原
最近眼睛不好,戒网一个月,口述了这篇东西,由老婆记录打字。口述与手写是两股劲儿,难免粗糙拖沓,但已无力多做修改。
酷暑中听到的故事
这几天把人热毁了,屋里开了一天空调,晚上出来透透风。见门口长椅上坐着齐叔叔,两人两把扇子齐摇,聊了起来。
齐叔叔是个大个子,背有点驼了,平时走路两条胳膊往屁股后面甩着,看背影显得很滑稽。
这种老人在家长里短上没话,要拧开他的话匣子,只能谈往事。于是我打听他解放前的老部队,他竟是四野三纵的。解放初期的东北,林彪麾下有五只虎,即:一纵、二纵、三纵、四纵、六纵。当时的局势很不利,在国民党的挤压下,南满根据地几乎丧失殆尽,机关已撤到松花江北。就在这时,三纵歼敌一个整师,顿时扭转了局面。老人说在这次战斗中,他缴获了一只美式卡宾枪,通身烧蓝,几乎是崭新的。
形势好转后,苏联老毛子把大批日军武器移交给他们。老人说,他们都成了搬运工,晚上武器卸下火车,直接装船运往山东。山东的部队之所以后来能迅速扩编正是这批武器打下了基础。
老人说:“东北的高粱米真难吃啊,本来刚出锅的高粱米饭,口感还不错,非要用凉水过一遍。”从山东渡海过来的老人几个月就得了胃溃疡。三纵是攻打锦州的主力部队之一,老人说:“四纵在塔山给我们挡着廖耀湘,我们主攻锦州。毛主席说那叫关门打狗。”
辽沈战役后,入关的三纵改番号为四十军,沿平汉线经湖北湖南一直打到广西,歼灭白崇禧的最后一点精锐部队后,沿海边向东转进,过湛江,一路搜集民船,准备解放海南。渡海的那一晚,他在师部的船上(老人是118师的),琼州海峡风大浪急,根本谈不上编队和侧翼掩护。每条船都各自驶向对岸,登岸后一片漆黑,这时发现有部队扑了过来。老人说:“我们这条船上,除了师长,几个参谋,只有一个警卫班,情况很危急。师长邓岳是鄂豫皖的老红军,老红军就是老红军,浑身是胆。他连枪都没带,从警卫员身上拔下一支枪,大喊一声‘跟我来!’就冲上一个山头。后来听到对方的枪声不像国民党军,马上让号兵吹号,对方也传来了号声,最后才知道是四十三军的部队。”
海南解放后,接紧急命令,老人所在的四十军兼程北调,成为第一批入朝的部队。老人参加了第一至第五次战役。我问,听说当时部队冻伤减员很厉害。老人笑着说:“我们军没这事,我们是边行军边置冬装,又是东北的老底子,知道怎么对付严寒。后面的部队就不行了,有的南方部队到丹东还穿着单衣,有的连队冻死的比打死的还多。”
路灯的辉映下,老人绷着脸有点生气,说:“现在朝鲜对志愿军抗美援朝的功绩总是躲躲闪闪,我记得打到三八线,停战协议一签订,我们部队急速回撤。回国之前,我们师把整师的轻重武器全都移交给朝鲜人民军,并下命令,所有朝鲜族的干部战士都留在人民军,这给他们打下了结实的底子。这几十年过去了,我怎么就没见有人提起这件事。”说着,扇子急扇了两下,叹了口气。
老人入伍前是个学生,从朝鲜回来后,在通信兵学院学习了四年,离休前是学校一个教研室的主任。到今天,八十多岁了还能点着鼠标在网上看新闻。
我家的房子就在他家隔壁,比他家晚一年装修,冲击钻打的老头老太太两个月不得安生。阿姨曾经找上门来,但却没有疾言厉色,只说:“孩子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完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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