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故事
黄新原
我2003年因为工作过忙过累,检查出冠心病,并且十分严重。医院给我在冠状动脉的“左主干”上安了两个“支架”,说是“先对付着用”,因为那是个最紧要的部位,只要那里一堵塞,人超不过10秒钟就会完蛋,如果过两年发现再“狭窄”,就得做“搭桥”手术,以彻底消除隐患。在做完“支架”手术后,大夫嘱咐身子一点不准动,因为大腿根上的股动脉压力很大,弄不好就会窜出血来,创口要过24小时才能封口,上面压着一个很重的沙袋,人只能仰卧着。这可苦了我,因为这样躺着,我怎么也解不出尿来。没办法,护士给我插上了导尿管。一天以后我被从“ICU”(重症监护室)挪到普通病房时,那根管子还插着,又过了一天,一位护士来给我拔管子,这是位20多岁的高个姑娘。这根导尿管大约30公分长,有一截露在外面。里面大约有10公分的样子。当她拔出几公分时,还很小心,动作轻柔,但剩下最后一小截时,忽然动作就像甩鞭子一样,猛地扽了出来。我疼得大叫一声,汗顿时流下来。一旁的妻子立时就急了,怒斥那护士,并立刻找到病区的护士长投诉。但因为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结果是不了了之。可我这一疼就是十多天,一小便就火烧火燎。
这件事过去不久,我和一位做过心脏“搭桥”手术的同事聊天,结果得知,他和我有共同的遭遇,而且比我还惨。“搭桥”是要开胸的,他卧床“不许动”的时间比我长多了,也是躺着没法小便,也是插了导尿管,给他“拔管子”的护士更狠,竟然把他的尿道内壁给拉破了。出院后整整一年时间,他隔一段时间就会因为尿道伤口长在一起而解不出尿来,这时就要到医院去把尿道捅开,“那滋味,疼的钻心啊!”这位车轴汉子说起这事时,还能看出还心有余悸。
我又把这件事告诉了“发小儿”老王,他和我一样,也是个老病号,经常看病,他给我总结了几句话,十分经典:现在的医生护士,你刚接触他时,首先是“生畏”,心里总害怕这是不是个“蒙古大夫”,会不会把我当牲口治;当看过几回之后,如果发现他们工作态度还行,治疗技术也不错,继而就会“起敬”,但到此为止,却怎么也不会生出像马玉涛唱的“看见你们格外亲”的感觉。
由此,我想起小时候住院发生的一些事——
小时候一次住301医院儿科,一个大病房里满是小床,孩子们都在床上不准下地。床是铁管那种,白色的,四周是铁栏杆,但有一面的铁栏杆可以拿下来。生性好动的我趁医生护士不在,竟然把那铁栏杆卸下来当梯子,立在墙上往上爬,想去够上面挂的电光纸剪的孙悟空。不想刚爬到一半,那“梯子”出溜下来,我也摔到地上,人倒没摔坏,只是抓住铁管的大姆哥被压伤了,肿得好粗。这招来了医生护士像抢救重病号一样的慌乱。值班医生脸色很吓人,找来外科医生会诊(我猜)那个手指头,护士长背着我去拍片了,我记得最清楚的是第二天,儿科主任,一个老头,白大衣翻领处能看到是个两杠三星的上校,走到床前非常和蔼,说:“下次可不能调皮了,爷爷都受批评了,还疼不疼?”从那次以后,值班护士隔一会儿就要到各病房巡查,有弹簧的门被椅子挡上,不准关了,还专门把我床上的活动栏杆用纱布条绑上。
还有一次,我发高烧,也是在301儿科,不吃东西,也不退烧。医生护士一个一个地来,面带急色。护士长一会儿一趟,摸着我的头说,今天阿姨给你吃馄饨好不好,要不然咱们吃苹果好不好,你想吃什么,告诉阿姨,阿姨给你做。好乖乖,你可快退烧吧,叔叔阿姨都快急死了。记得是几天后当我第一次体温开始下降时,医生护士轮番来到我床前,脸上都挂着笑说:这孩子可退下来了。
那时候也奇怪,我病那么厉害,医院都没让父母知道,也不通知父母来探视,根本不像现在,病人一住院落,就要家属陪床。记得我女儿是1984年在301生的,那时我爱人住院还不让探视陪床呢。
还有一次,我七八岁,已经很懂事了,那差不多已经进入粮食困难时期了,也是住301医院。一天中午吃包子,那包子真是太香了,我一连吃了三个,吃完还要,护士又给了一个,这时进来几个护士看着我吃,边看边笑,说这孩子肚子真大。吃完第四个我还想要,护士们都笑,说,快,给他去拿,看他还能吃几个,当第五个包子拿来时,护士长疾步赶来,厉声说,简直胡闹,一个孩子吃四个包子,还给,你们要撑死他呀,你们是看猴儿还是看孩子!然后回头对我说,好孩子,想吃阿姨给你留着晚上吃,现在不给了。
记得那时医院有一股风,就是苦练技术。一是练走路,主要是护士,都穿软底鞋,要做到晚上查病房走路没声音。当时的护士,人人走路都蹑手蹑脚的。记得一个小护士,老护士让我管她叫姐姐,开始她走路总是咚咚的,后来护士长让她脚底绑了两个小棉垫,那样子很滑稽,有一次自己偷偷躲在走廊上哭,我问她为什么哭,她不说,后来我问别的阿姨,才知道,她是因为绑了棉垫有人笑她,她难为情才哭。
还有就是扎“胳膊针”,也就是今天很普通的扎静脉血管。那时打点滴很少见,一般都是打屁股针,再严重了就静脉推注。我也只是那次高烧不退才打过一次点滴,一打上那种针,就像上了“特护”一样,身边总有护士守着。那时先用注射器扎进去,见了回血后把注射器拿下来,把连着胶管的一根玻璃管套在针头上,再用胶布固定。扎上这种针,自己觉得就像负伤刚下战场的的英雄,咬着牙楞不哭。而儿科练习扎静脉当然要在小孩儿身上进行实战训练。记得我旁边床上一个小女孩儿不知得的什么重病,每天要打点滴,自然就成了“靶子”,一连好多天,天天到做治疗的时候就有一帮小护士来观摩,这其中一定有一个护士当“操刀手”,这小女孩真可怜,每次扎都哭,有的给她扎针的护士紧张得前额湿透了白帽,有个护士一针没扎进去,自己先哭了,这时一位老护士训她:哭什么哭,这孩子就够受的了,你再吓着她。当时我们一屋子小病号非常羡慕这个小女孩,因为经常有阿姨给她送糖吃,估计都是拿她“练过手”的护士。我出院后听说,不久那个小女孩死了。如果活到现在也得快60岁了。
我有很严重的哮喘病,小时候说犯就犯,而且一犯起来就是要命的样子。甚至有一次在教室里倒不过气来差点憋死。有一年冬天也是这种情况,急诊住进了门诊部。这里的医生护士对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时父母工作也忙,而且习惯了把孩子送进医院就万事大吉,剩下的事就都是医生护士管。平时只要一因为哮喘住院,如果病情不重,就给一片安茶硷(一般我那个年龄的小孩用量只有半片),看着我吃下去,一会就能缓过来。有的医生护士知道我调皮,就在我吃完药后不走,一边观察我,一边和同屋的病号说(门诊部没有专门的儿科,同屋大都住着成人):“你们看着啊,五分钟,这小子就得起床淘气。”可这次我犯得特别重,吃药半小时还没有缓解,憋得脸发青,最后连尿都撒在裤子里了。这下医生知道问题严重了,从静脉推了一支肾上腺素,才算把我救过来。第二天我一觉醒来,我的裤子、裤衩都被护士洗干净凉干了,叠好放在我的床头,出院后妈妈说,连裤子上的破洞,人家都给补好了。
那时的医生护士,不能说比我爸妈亲,但出院时总会恋恋不舍,再见面时,感觉“格外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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